在微信朋友圈看到一张照片：远处是山，近处是一口小池塘，正下着雨，雨脚错落，在水面上踩出一圈圈涟漪，而画面的主角则是一棵乌桕树。
想象着，拍摄者行走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山野，气压低沉，山野沉郁迷蒙。忽然，峰回路转，一棵乌桕树“冒”出来，裹着一身“锦衣华服”，淡青、明黄、柘黄、赭黄、赤红、嫣红、猩红，乌桕树站立山野之中，成为这个季节夺魁的状元，浑身上下焕发着明朗的喜气，连带着周遭沉郁的山野，都跟着生动流转起来。
想起一个冬夜，我值完夜班回家，走到小区临街的人行道上。抬头，深邃静默的夜空被乌桕树的枝干切割成一幅天然水墨画，虚实相生，枯湿浓淡恰到好处。
路灯的光影里，落光了叶的乌桕树，枝干被雨水洗得乌黑发亮，有的枝丫还悬着未干的水滴，正悠悠下坠。那些粗粗细细的枝桠，像极了蛰伏其上的乌梢蛇，虬曲扭转着穿插交错。枝头的桕实，在黝黑的夜空之下、迷蒙的灯光之中，一簇簇，立在枝头，像极了一朵朵绽开的梅花。古人说，“前村乌桕熟，疑是早梅花”，诚不我欺。
雨打落叶深闭门，临街的铺面，只有两三家还亮着灯，像黑夜里尚未入眠、悄然张望的眼睛。地面上，白的桕实、枯黄老红的落叶，焦黑的桕实外壳，纷纷杂杂铺排一路。脚踩在壳上，发出咯吱咯吱的细碎声音，竟在这静夜枯槁中，搅出几分鲜活生气。
沿路，乌桕树排成一列纵队。有几棵，黝黑如铁的枝干上，还高悬着些未落的残叶。灯光下，苍黄与深红，傲然凌空，不像叶，反倒像燃着烈焰的花，凭着夺人心魄的姿态，生出奇异的力量。我站在树下凝望，这些乌桕树的枝干、残叶与桕实，仿佛编织成一张网，将我牢牢织于其中。
彼时彼景，我沉迷其中，产生汹涌的表达欲，却偏偏词穷语塞，搜肠刮肚许久，也找不出能描摹心境的文字。这时，冥冥中似有烈焰的花朵在耳畔低语：“你有你的铜枝铁干，像刀，像剑，也像戟；我有我红硕的花朵，像沉重的叹息，又像英勇的火炬”。一遍又一遍，叩击着心门。我忽然心领神会，顺着完成后面的叙事：“你们分担寒潮、风雷、霹雳；你们共享雾霭、流岚、虹霓。冬天仿佛分离，春天又枝头相依”。
我安静地立在乌桕树下，任凭感官与思绪肆意驰骋。一阵风起，叶子离开枝头，翻身而下，像蹁跹的蝴蝶。我伸手接住几枚，指尖仿佛传来一阵热烈。
在那个清冷静寂的夜晚，我与夜空下的乌桕树，与一首少年时就喜欢的诗，完成了一场隐秘又温暖的生命连接和情感呼应。
回到家，我从书架上取出舒婷的诗歌集《致橡树》，把乌桕树叶夹进书页。桕叶火红，诗行滚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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