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月的风裹着草木香撞进车窗时,我正望着窗外。山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林间点缀着些许花儿——十年前我还未成家,每周都会坐着公交车往返,看这郁郁葱葱的山,清清澈澈的水,不知道名的花儿。
车停在村口,一位银发老人扶着座椅扶手颤巍巍起身,藏青色的布包滑落在座椅缝里。那颜色像极了我小学课本包书皮的蓝布。我帮他捡起包时,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:“谢谢啊,我总是忘!”
记忆里那个笑着问我“在我家吃饭不?我今天自己做了面条”的矍铄老头,如今扶着我的胳膊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。他已经不记得,我是他孙女的同学了。
家旁边的小卖铺冷冷清清,我记得小时候店前的鱼塘里,蛙声阵阵,柳树抽新枝,垂下来的绿丝绦扫过我们的发梢。我们这群小皮猴,折下柳条,熟练的编成发圈,摘下路边的野花点缀,欢声笑语里是童年的梦。
可现在,小卖铺的红漆招牌已经不见了。从前总挤着买橘子汽水、2毛钱冰棒的门廊,如今只落着几只麻雀。店前养着水葫芦的鱼塘,填成了停车场,塘边的老柳树没了,只剩下几个体育器材孤零零的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远处硕大的“乡村大舞台”只余一片空寂。
“可算回来了!”母亲的声音从院角传来。她正踮脚给砖匠递瓦,鬓角的白发沾着水泥灰,身后老房子的屋檐正滴着水,在青石板上敲出“叮咚”的响。这房子是她和父亲一砖一瓦垒起来的——砖窑里烧了三个月,柱子、房梁是他们带着邻居去山上砍的;吊顶,是父亲一块板子一块板子拼起来。那个年代,山上的树正绿得发亮,山涧的泉水在石头上跳着,他们熬着夜,憧憬着,汗水和幸福并存。
如今,隔壁小哥的三层小洋楼正支着脚手架,玻璃幕墙晃得人睁不开眼;再转过弯,祝大伯家的挖掘机正“突突”地打地基,扬起的尘土裹着蒲公英的绒毛,飘到我脚边。母亲蹲在灶前添柴火,火星子噼啪溅在她围裙上,混着松枝燃烧的香气——那是2008年,我和姐姐一起从山上搬下来的木柴,在母亲回城帮忙带孩子的岁月里沉寂在我家仓库,如今又步入烟火尘世。
“这房子好多年没住,到处都要修”,母亲突然开口,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,“余屋这里的型条都要烂了”她指了指瓦片下面的木板条,“你爸在的时候还记得每年翻修,这几年我忙着带孩子,也没时间料理,这房子看着一年不如一年。”我望着堂上父亲的遗像,他惯是皱着眉头的。可是,我却仿佛看到40年前,二十岁的母亲站在刚封顶的房梁下,父亲举着茶碗在笑,背后是漫山遍野的绿,松涛声汹涌而来。
下午搭车时,母亲陪我一起等车。公交车开来时,阳光透过车窗在母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影,像极了《千与千寻》里那列驶向未知的火车。“常回来啊。”她的声音被风揉碎在车窗外,混着草木的香,混着记忆里所有的温暖。
手机屏亮起,是丈夫发来的消息:“新家装修这周基本可以结束了,周末去选家具?”我望着车外——老房子的轮廓渐渐模糊,后视镜里,母亲的身影缩成一个小点,却又那么清晰——她站在新旧交替的时光里,守着一座装满旧时光的老房子。
而我,正跟着城市的齿轮,往更热闹的地方去。